第七百六十四章 突然(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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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唤作“田复”的那人也不敢抬头,双手贴在地上,口中欲要说话,嘴唇翕合,仿佛里头嘟哝了些什么,然则宫中的人却是一个也不曾听得清楚。

吴益也有些着急,连忙解释道:“陛下,此人乃是延州城外定姚监中的冶户,姓田,单名一个复字,不曾读过什么书,更没甚见识,今次得见天颜,难免有些失态……”

大晋除却煤炭任人开采,朝中不做管制,其余铁、铜、金、银等等矿物,俱是由朝廷专管,若是在那矿产丰富之处,还会设“监”作为管理,监内所有居民都被纳入“冶户”,由监冶来做统辖。

监冶主管官员会根据辖区内矿产的丰寡、冶户的多少来做分配,要求每处地域的民众负责辖区内矿产的采掘与冶炼,上交矿课。冶户十室九贫,每日忙于采掘冶炼,见识浅薄也是正常,此时一朝见得天子,举止失措,倒不至于让人追着喊打喊杀,是以吴益简单帮着说了两句,场中也无人去追究。

吴益见那人不会说话,不得不引导道:“田复,你家中这些年间课铁多少斤?”

田复哆嗦着道:“回官人,小的家中去岁课铁一百斤……”顿了顿,又道,“小的家中有三个儿女,长子落地时,一岁不过课铁四十斤,等到次子落地时,已经涨到了七十斤,十年前小女满月,当岁课铁变成了九十斤,一岁比一岁高,家中不堪重负,辖内矿区又是贫矿,莫说一百斤,连五十斤铁都无法冶炼出来,只好货卖田产,买铁入官……”

田复此言一出,福宁宫中一片低低的哗然声。

赵芮咳了两声,转向范尧臣问道:“黄卿,去岁延州……”

他话还未说完,黄昭亮已然上前一步,道:“回禀陛下,朝中给定姚监定姚冶下的课铁定额不到两万斤,定姚监中共有冶户近七百,每户分摊,不过三十斤……”

言下之意,朝中定下的定额课铁并无问题。

赵芮听得黄昭亮这一番话,不由得点了点头。

延州铁矿甚多,定姚监不过其中之一而已,未有提前准备,能在这极短的功夫里将定额数字一一报出,足以说明黄昭亮这名宰相做得称职,已是将朝中情况一一记在心中。而一户三十斤的课铁,按着赵芮所知,却是并不算刻寡了。

虽是这样想着,他还是叫来一名小黄门,道:“去提延州十五年中的课铁宗卷过来。”

黄门应声而去。

顾延章等人站在人群之后,并不上前,只看着前头形势发展。

前头吴益听得黄昭亮并天子应答完毕,又道:“陛下,朝中定额课铁三十斤,定姚监中却是派出了一百斤,其中差额七十斤,又去了何处?”

他一面说着,一面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魏王赵铎,大声道:“魏王殿下,那一户七十斤,七百户近五万斤的铁,又是去了何处?!”

随着吴益的一声质问,赵铎的脸色已经越发铁青。

五万斤的铁,几乎是三处丰矿的一年所产,数量虽然不算特别大,却已经不容小觑。

最重要的是,铁乃重器,能做武器。寻常人私藏这样多的铁矿,定是杀头大罪,他身为藩王,本该避嫌,可被摊上了这样一桩事,无论是谁听说了,都会忍不住在心中狐疑几分。

“吴翰林,此时与我何干?本王老老实实就在京中,不曾去得什么延州,更不曾听得什么定姚监,你拿这话问我,又是什么意思?没有证据,且莫要血口喷人……”这长长的一句话,赵铎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吴益御史出身,最不怕的就是打嘴仗,更不怕受人威胁。

他巴不得赵铎话说得更难听些,最好多威胁自己几句,对方话说得越狠,他吴益在士林间的名声就越好。

为国事、为江山社稷同藩王对质,不惜己身,以玉击石,这样的行径一旦传扬得更广泛些,说不得就要把他从前在邕州的旧事给洗刷干净。

他心中暗喜,面上却是不显,只对着床榻上的赵芮拱了拱手,复又转身道:“本官乃是朝臣,上承天子,一心为社稷,行得正,坐得端,如何畏惧半点宵小魑魅!”

一面又低头道:“田复,你每岁课铁,都是交到何处?”

田复道:“小人每岁课铁全数交给监中里正……”

说到此处,吴益便指着不远处的另一人,问道:“那可是你们监中里正?”

田复连忙点头。

吴益指着的那人穿着一身细布衣衫,看上去倒像个富家翁,此时跪在阶下,见得吴益指向自己,更是惊慌。

吴益问道:“你可是田复所在定姚监中里正?”

那人连忙点头,连连称是。

吴益又问道:“你每岁收的课铁,都是给了何处?可是自家随意摊派课铁?!”

他一番话问得不咸不淡,其中意思,却是吓得那里正早已两股战战,叫道:“官人,小人冤枉,小人不过听令行事,如何敢随意摊派!”

又道:“小人每岁收得课铁,全数都是上交给朝中派来收铁的差官,莫说一斤,便是一两,一厘都不敢胡来啊!”

吴益又问道:“每岁来收铁的差官,可是同样的人?”

里正道:“正是。”

吴益道:“若是给那你辨认,可是能辨认出来?”

里正连忙点头。

吴益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页,将其张开,不去理会里正,也不去管那田复,而是将纸页面向赵铎,问道:“殿下,此张画像中人,不知你可是识得?”

那画像当是由高明画师所绘,容貌、神情栩栩如生,乃是一个寻常打扮的中年男子,看上去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唯有脖子处特地用墨点了一颗黑痣。

赵铎的面色越发难看,顿了顿,却是不得不道:“此时长得神似本王府上一名下人。”

吴益道:“怕不单说是下人罢?”

一面说着,一面又将纸页展在那里正面前,问道:“此人你可识得?”

里正跪直了腰,叫道:“此人……此人正是每年来收铁的差官之一!”

那画像甚大,吴益听得里正如此说,特意举着向左右两侧慢慢展示了一圈,问道:“诸位,可是觉出此人眼熟?”

宫中无人说话,却是人人尽皆惊疑不定。

如何能不眼熟?

自数年前黄昭亮发难,赵芮借机将两个弟弟发落出宫开府,虽未就藩,却均已在宫外居住。及至去岁在张太后强烈要求下重新又将人接回宫中,两人毕竟在外住了许多年,又都住在繁华之处,府上下人进进出出,如何会不被人看到。

吴益手中那一副画像,十分形象,福宁宫中的臣子不少都认了出来——

不是旁人,正是魏王府上的管事,平日极得他信重,不少重要差事,都叫给此人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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