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孛都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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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孛都日

景耀十五年,九月十五日。

吐谷浑,王都切吉加夸日。

当中土帝国沉浸在秋收之季时,切吉加夸日已经开始洒下点点初雪。

这初雪还未及在地上堆积,便被仓促马蹄踏得狼籍一片,城中百姓纷纷避走不及,反应慢些的竟直接被为首的骑士狠狠抽开,直抽得鲜血淋漓露出白骨滚倒在路旁,惨叫出声十分骇人,可看着那些骑士头顶的五彩翎羽,没有一个百姓敢上前理论。

切吉加夸日最高处,挂着高高飞扬的黑旄,黄金装饰的王账在纷纷白雪中难掩辉煌。

“阿巴还,你还要去劝可汗吗?上次可汗分明已经很生气了,这次你顺着可汗一些吧?莫要再说那些惹他生气的话了吧?”脸颊圆圆的婢女追得一头辫发不停地摇晃,显是十分焦急,只怕自己的主人,再次想不开,要去开罪高高在上的可汗。

在婢女看来,如果不是主人乃是阿巴还中最受可汗宠爱的一个,即使是以阿巴还的尊贵,上一次在那样可怕的情形,只怕主人已经被重重惩罚了!这一次如果主人再说让可汗不高兴的话,简直不知会招来什么样的下场。

额涅珠却步履极快、语气坚定地道:“索娅,你不明白,这一次我必须再去劝劝阿爸,那个视泰吉分明狼子野心,不怀好意,阿爸却还叫他陪着阿哥一起去平叛,我简直担忧极了……必须要将那个视泰吉赶紧召回来!我去同阿爸说,便是要平叛,我也可以请别人襄助阿哥,绝不能用视泰吉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额涅珠的辫发上结着一溜儿拇指大小、细碎圆润的珍珠,急切走动间,婢女索娅只看到她辫发抛下的一溜莹彩,只有说到“别人”这两个字时,她的目光中才迸发出与珠华一般耀眼的神采,好像想到了谁,脚步越加急切。

索娅不由又急又忧,不知该从哪里劝说这个素来聪慧却在此事上不知为何如此倔强的主人。

忽然,额涅珠脚步一顿,索娅差点一头撞在主人肩膀上,唬了好大一跳,却见主人行了一礼:“桑云可敦。”

索娅急急跟着一礼,如果说可汗是所有男人中最尊贵的,那可敦便是所有妇人中最尊贵的,自然必须要小心行礼。

头戴金花冠的桑云可敦真实年纪已经在四旬开外,毕竟她的儿子视泰吉都早已成年,她更是早早做了祖母,可如果不知道她的真实年纪,只看她辫发如云,金珠垂在她雪肤之畔,直如王账外的金饰与白雪交相映辉,那一双如碧空万里的眸子柔柔瞥过来,睇来轻轻一波,简直美得惊心动魄。

就是额涅珠这样被誉为吐谷浑明珠的妙龄少女,都不由生出一种无力,难怪阿爸当初一定要娶这个女人,甚至力排众议,要立她为可敦。美丽这件武器,在男人那里,有时真是无往不利……

聪慧的吐谷浑少女既愤恨又无奈地想到。

头戴金花冠的桑云可敦只淡淡一笑:“额涅珠,可汗年纪大了,萨满常说,他开怀一日,便能晚归长生天一日,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常来陪他。”

额涅珠知道,这位桑云可敦含沙射影,是在指责她前次劝说,惹得阿爸大发雷霆之事。额涅珠心知肚明,她劝阿爸远离视泰吉,桑云可敦怎么可能坐得住?

可便是在佛祖面前立誓,额涅珠都问心无愧,她只坦然道:“我是应该常来陪陪阿爸的,多谢可敦提醒。”

然后,她再次一礼,头也不回进了帐篷。

吐谷浑立国已有近百载,只是数十载来,实是纷争不断。夸启可汗继位之时,吐谷浑实际控制的国土已经不及鼎盛时的十分之一,余者皆被左右部族瓜分殆尽。这些部落名义虽也是吐谷浑属国,却不奉令不纳贡,时不时还要叫嚣着反个叛,十分令夸启可汗头疼。唯一能维系这名义的动力,便是北狄实在强大,面临这样的强敌,这些部族不得不团结在吐谷浑名义之下,避免被北狄侵吞的命运。

夸启可汗得袭大位时年轻气盛,十分有光复吐谷浑荣光之愿。待见大魏崛起,与北狄打得如火如荼,便也想趁火打劫,从那丰腴之地捞些油水,顺便于国中树立起威望,好好镇压那些整日里叫嚣不服的部族们。

谁知,建国之初,魏军气势之盛,直揍得吐谷浑全无还手之力,夸启可汗,此时方才痛悟,并非北狄不济事,而是大魏确是当世强敌,不好对付。安西都护府的成立,直叫这位夸启可汗只得歇了东进之心。

而氐羌人游牧之地,正正在吐谷浑与北狄之间,北狄势大,夸启可汗便与彼时的氐羌头人约为兄弟之邦,共御强敌。谁知,大魏强势崛起,将北狄逐出中原,失去大片广袤肥沃的领土,北狄人哪里甘愿?收拾不了大魏,可过惯了骄奢生活的北狄贵族依旧需要人侍奉,依旧习惯掠夺,便将矛头对准氐羌族人,杀掉了氐羌头人,掠得牛羊女人,夺走大片氐羌族地作为放牧之所。

氐羌民风彪悍,不是那么好压服的,视泰吉乃是氐羌头人之子,彼时他还年幼,便在母亲忠仆的陪伴之下,按兄弟之邦的约定,来向吐谷浑的夸启可汗求援。

一来二去,经过许多不可言说,视泰吉的母亲成为了桑云可敦,视泰吉成了夸启可汗的继子,而那些未及被北狄消化完毕的氐羌族地自然也一并吞入了吐谷浑。

这一段历史发生在额涅珠尚未出生之时,可她自幼聪慧,最喜欢听那些中原王朝的历史故事,哪怕是自己的亲生阿爸,额涅珠也要公允地说一句,不论夸启可汗再如何打着为兄弟复仇的旗号与北狄意思意思地交交手(其实不过是北狄瞧不上吐谷浑这边的苦寒之地)。实质上,她阿爸就是趁火打劫,做得十分不地道,视泰吉与他们吐谷浑实有亡国之仇。

故而,这些年来,无论视泰吉如何谦逊有礼,交口称赞,额涅珠始终怀有警惕戒备,这种警戒,在视泰吉开始进入军中时达到最高。可在吐谷浑,有出息的贵族男子俱要领军,额涅珠再三苦劝却阻拦不住,凭白惹来桑云可敦的不少厌恶。

看到是额涅珠进来,坐在虎皮王座上的夸启可汗先是一笑,随即皱眉:“好啦,你莫要说那些我不爱听的。”

额涅珠实在无奈,可是,看到夸启可汗灰白的辫发,她忍不住一叹,雄鹰老了,只恋巢穴舒适,就是耳边的风霜雨雪也只想蒙上眼睛装作不知道了……

她转而笑嗔道:“我是来哄可汗开心的,还没开口呢,哪里又说您不爱听的了?”

夸启可汗笑道:“我的明珠长大啦,也不知将来飞到谁的掌心里。”

额涅珠大大方方地道:“反正是个与阿父一般、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夸启可汗闻言笑谑道:“咦?我们的明珠是看上了哪一位英雄好汉,说来叫我听听啊?”

便在此时,隐约急切的马蹄声中,奴仆急急奔进来禀报:“可汗!可汗!吉泰林王子受伤了!”

夸启可汗与额涅珠面色一变,吉泰林正是额涅珠那位去平叛的兄长!可北狄素来不过打打秋风,一触即走,这一次怎地竟叫吉泰林都受了伤去!

额涅珠第一反应便是恨声道:“兄长伤势如何?!那个视泰吉呢?!我早就说过!定是他从中搞鬼!不过是一次平叛而已!”

夸启可汗此时忧心忡忡,吉泰林是最得他看重的一个儿子,此次叫视泰吉一道,虽隐约有试探之意,却也未尝没有培养二人默契、未来君臣相得的意思,此时听得小女儿的话语,他一时怀疑视泰吉,一时忧心儿子,登时心乱如麻。

奴仆却向额涅珠与可汗回禀道:“这一次乱军十分厉害,视泰吉大人为了保护王子亲自断后,阵亡了……”

夸启可汗面上一惊,然后便是心中一痛:“视泰吉……”这个孩子平素待他便亲如父子,最是亲厚不过,上了年纪乍闻噩耗,他便有些站立不住。

额涅珠忙上前扶住,夸启可汗却推开她,勉力朝奴仆问道:“王子呢!他在何处!”

奴仆回禀:“王子被急急送了回来,已经传了萨满来,可萨满迟迟未至,看那情形,怕是不好……”

夸启可汗道:“领我去见王子!”

额涅珠焦急地跟在后面。

吉泰林躺在帐中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皮褥,头上的布条浸透鲜血,令夸启可汗只觉天旋地转,他回头大吼道:“萨满呢!”

便在此时,额涅珠尖叫一声,只见躺在榻上的“吉泰林”忽地一跃而起,手上寒刃狠狠扎来,额涅珠尖叫之下,夸启可汗下意识偏了偏身子,便觉肩头一阵剧痛。

鲜血飞溅,夸启可汗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只瞪着眼前这个“吉泰林”,仿佛还没有办法相信发生了什么。

额涅珠扑上来扶住夸启可汗,却见“吉泰林”从容冷静地解下头上纱布,露出冷酷面容,那双冰寒的蓝色眼眸瞥过夸启可汗面上的错愕愤恨,然后他定定地看着对方肩膀上插着的匕首。

额涅珠颤抖着挡在无力的夸启可汗身前,只痛恨大骂:“视泰吉!你这个卑劣无耻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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